生命與文化的互動 - 序《拾舞話》 盧偉力
香港舞蹈文化近年一個可喜現象是舞蹈評論受到關注,並且,愈來愈多人有志舞蹈評論。
舞蹈作為身體展現,古已有之,或許比文字,甚至語言更早出現於人類文明;作為人際溝通、族群活動的方式,表達思想感情、敘述事件,相對地較後出現;作為藝術形式,甚至文化論述,則又再晚出;對舞蹈的評論自然又再晚出了。
所以,香港舞蹈評論的發展,標致着香港舞蹈生態走向完善。
舞蹈評論是對舞蹈文化現象進行整理、分析與論述的活動,狹義的關乎演出、舞者、舞團,廣義的關乎藝術思潮、文化史、美學哲學,是感知記述、歷史綜合、理論研究,以及價值判斷的匯通。無論狹義廣義,要更上一層數,都要講究方法學。
《拾舞話:香港舞蹈口述歷史》(五十至七十年代) ,顧名思義,是以口述歷史方法去整理關於香港舞蹈發展的一個特定階段,可以說是香港舞蹈文化史的整理,亦屬廣義舞蹈評論活動。
作為一種社會存在,舞蹈在香港也許可以追溯到英國殖民地時代。衣香鬢影,外國僑民、高等華人,在歷史的天空下,也許還有不少未發掘的故事,若隱若現殘留在某些建築物中。張愛玲小說《傾城之戀》就描寫一九四一年香港淪陷前夕上流社會的舞場。然而亦就在這地方,在日本軍事佔領香港「三年零八個月」之前,時代風雲之際,曾經有過現代舞的試演。出生於西印度群島的中國著名舞蹈家戴愛蓮(一九一六 - 二零零六)三十年代在歐洲修習現代舞,學成後回國投身抗日,曾在香港停留過一段日子,為全世界反法西斯大聯盟籌款演出。烽火故鄉,八方文化人聚首香港,白雲裏有揮之不去的寄托。
和平後,國民黨、共產黨和談不成,四十年代末中國內戰。這是中國政治巨變前夕。這是一個有趣的年代。當時有相當蓬勃的中國民間舞、民族舞,甚至青年社交舞、土風圓舞等運動。在左翼文化圈,在左翼工會、學校,甚至有過一陣「秧歌舞」熱,彷彿「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火紅的聲音,太強烈了,於是香港政府驅逐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原歌舞團」。他們轉輾到東南亞活動。
所以,香港舞蹈的起動,是與社群從屬有直接關係的。這份社群從屬,一直在這城市的不同角落滋長。在七十年代中香港本土文化意識崛起後,出現了以藝術探索為主要方向的香港舞蹈,並在小眾有心人推動,以及政府文化政策突破之下,香港舞蹈發展出現了一個劃時代的標記 - 專業化。
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拾舞話》時間框架一端是中國政治巨變之後,另一端則是香港舞蹈藝術躍進之前。兩位研究員李海燕、林喜兒,在歷時近兩年的訪談與整理過程,各有所得,寫了很用心的文章。李海燕從文化研究角度去理解這次「口述歷史」,拈出「舞蹈發生的場所」、「社會背景與身分建立」、「身體的器物觀」等探討方面,並肯定那一代從業員「即使未至於積極地利用舞蹈向群眾作意識形態的展示,也會因為舞蹈長期在民眾的視線之內而負有使命感,影響了他們如何思考舞蹈本質和展示內容。」林喜兒則關注「在五六十年代的政治漩渦中走過來的舞蹈」,她從香港文學關於「南來文人」與「美元文化」的一些論述中,折射地看到了香港舞蹈文化中政治的蠢動與潛流。
「口述歷史」並非單單是史料搜集的途徑,它是動態的,更大的價值在生命與文化的互動。一方面,它記述了過來人親述人生經歷、回顧行實,帶感悟詠嘆,甚至檢討評析;另一方面,它推動着今天的採訪者與讀者對訪談者過去了解的同情,以及思考訪談題材在今天所可能衍生的意義。
十位資深前輩:吳世勳、吳景麗、郭世毅、梁潄華、梁慕嫻、楊偉舉、鄭偉容、劉兆銘、劉素琴、Joan Campbell,在那時香港特定的文化氛圍,參與過舞蹈工作。讀着他們的口述歷史,可以了解那個時代一些事情,更重要的,是能體會到有血有肉的十份仍未散去的對香港、對舞蹈、對生命的熱情。
感性與理性融合,時空與時空互動。
我相信,通過融合與互動,能開始未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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