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十年代起看何應豐的作品,無論是舞台美術設計,抑或編導的演出,他基本亦是以自我反照作為文化態度,而在藝術表現上,除了形像文本、非敍事、多媒體、跨形式等因素之外,他一貫地強調了多視點、共時散點呈現兩個方面。這使他在九十年代以來的演出產生反差很大的觀眾認受,因為一般人都集慣了線性的、單一的觀賞。
就以《元州街茱莉小姐的最後一夜》(1995) 為例,何應豐說自己的靈感來自瑞典劇作家史特林堡 (Stringberg,1849 – 1912) 的名劇《茱莉小姐》(Miss Julie),但他除了把原著劇中最感動他的男、女兩性爭鬥母題保留外,演出的基本內容都是在排演過程中與演員一道創作的。
整個演出充滿了現代感,劇場成為一個裝置出來的空間,把人物心中諸種想像空間融合了偵輯室、街角、唐樓、樓梯等現實空間。曾灶財書法、關公神台、案發現場、床、廁所、馬桶等拼貼在一起,意象引起很豐富的聯想。
一疊一疊報紙,部份染上了紅色,放在一個一個高低高低的木箱上,彷彿是染血的案發現場,又引起人不期然的懷舊聯想。
演出裡有「存在的腐蝕、真實的空洞」的對白,《元》劇這次裝置出來的空間,在傳達存在的虛幻與不確定上,很是成功,至於「真實的空洞」上則似乎仍未完全透徹,因為創作者在美學上選擇了多層疊印的技法,使觀眾對舞台空間產生了目不暇給的感受,在認知上很難有空洞的意識。
自天花板懸垂而下的兩行平行的打字機,是創作者刻意經營的意象。帶血的、帶鎖的、破爛的、鏽蝕的各款舊式打字機,等距地懸浮在劇場上空,象徵著一種文化的死亡。這是對「一九九七」來臨的文化表述。
編導何應豐把劇場裝置成一個多層次的意象聯類空間,種種思憶和幻想與現實諸相互涉,忘掉的與忘不掉的與以為已忘掉的,糾纏成彷彿失控的境相。觀眾在濃密的、同時呈現的複合意象結構中深深體會到生命的無情與無奈。
此劇所選擇的形式,其實與這個世代頗為吻合。這是一個分割的世代,舞台上因而同時呈現了多個意象,觀眾只能選擇性地觀賞演出,在潛意識上產生了不能掌握世界的不安感。閱讀,嘗試在有限時間中接收無法完全理解的訊息;或靠身椅背,放棄去了解眼前的一切。這或許有助說明觀眾對此製作觀感兩極化的現象。
何應豐在一九九七年七月回歸時完成《元洲街茱莉小姐》第三部曲後,呈現了非常旺盛的創作力,推出了《鄭和的後代》 (1997)、《中環廣場上的野餐》 (1998)、《石水渠街72號的一片藍》(1999)等,都有明顯的文化命題。不過,正當大家期待何應豐的新作品時,由一九九九年中起,他突然「戛然而止」,他說要思想創作的究竟,所以要安靜下來。
靜思兩年後何應豐的第一個作品是《大路西遊》,跟過去他的作品不同,這次他在組織素材在表演工作坊過程有意識地先用文字凝定劇本,並且一再修政至第五稿。他本人亦很重視這次演出,更把排演過程種種閃念,用文字記錄下來,並邀請評論家、藝術伙伴、友好撰文,結集成書,與演出同步出版,書名為《抽思──一齣舞台劇誕生前的遊戈異象》,共一百七十頁。
這個演出,是「後九七」以香港視點對中國的想象。「後九七」中國想象所依循的,不再是撲素的認同或簡單的否定,而是實實在在地把變動的中國實況,以及生活其中的人們的處境、心理活動再現,這是中國情懷與文化理性遇合於香港生命感覺的結果。我們對正在變動的中國必須要有一定認知,希望以香港人的思想感情去關心中國、理解中國、反思中國。
七年之後,何應豐再推出《大路西遊2之(阿)公審三藏》,似乎香港人身份,在中國西部開發 (廣喩改革開放,亦隱喻愈來愈染紅的香港吧) 的大潮中,會因偶然 (其實可能是必然) 的因素,變得荒誕,種種舞台行為,都歸結為調侃、自嘲、戲謔,甚至自虐。
千禧這幾年,似乎何應豐是變得悲觀的;然而他並未灰心,仍然有所為,他對本土文化、教育更加關心,不單自覺辦了面對青年學生的工作坊,更找來一群藝術界朋友,以一個演出《曝/光》(2006) 去引發我們對香港教育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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