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是獨立人格、思想自由、時代品味的體現。評論的年代已經到來。

2019年1月18日 星期五

生命與文化的互動 - 序《拾舞話》


生命與文化的互動 - 《拾舞話》                            盧偉力

 
        香港舞蹈文化近年一個可喜現象是舞蹈評論受到關注,並且,愈來愈多人有志舞蹈評論。

舞蹈作為身體展現,古已有之,或許比文字,甚至語言更早出現於人類文明;作為人際溝通、族群活動的方式,表達思想感情、敘述事件,相對地較後出現;作為藝術形式,甚至文化論述,則又再晚出;對舞蹈的評論自然又再晚出了。

所以,香港舞蹈評論的發展,標致着香港舞蹈生態走向完善。

舞蹈評論是對舞蹈文化現象進行整理、分析與論述的活動,狹義的關乎演出、舞者、舞團,廣義的關乎藝術思潮、文化史、美學哲學,是感知記述、歷史綜合、理論研究,以及價值判斷的匯通。無論狹義廣義,要更上一層數,都要講究方法學。

《拾舞話:香港舞蹈口述歷史》(五十至七十年代) ,顧名思義,是以口述歷史方法去整理關於香港舞蹈發展的一個特定階段,可以說是香港舞蹈文化史的整理,亦屬廣義舞蹈評論活動。


作為一種社會存在,舞蹈在香港也許可以追溯到英國殖民地時代。衣香鬢影,外國僑民、高等華人,在歷史的天空下,也許還有不少未發掘的故事,若隱若現殘留在某些建築物中。張愛玲小說《傾城之戀》就描寫一九四一年香港淪陷前夕上流社會的舞場。然而亦就在這地方,在日本軍事佔領香港「三年零八個月」之前,時代風雲之際,曾經有過現代舞的試演。出生於西印度群島的中國著名舞蹈家戴愛蓮(一九一六 - 二零零六)三十年代在歐洲修習現代舞,學成後回國投身抗日,曾在香港停留過一段日子,為全世界反法西斯大聯盟籌款演出。烽火故鄉,八方文化人聚首香港,白雲裏有揮之不去的寄托。

和平後,國民黨、共產黨和談不成,四十年代末中國內戰。這是中國政治巨變前夕。這是一個有趣的年代。當時有相當蓬勃的中國民間舞、民族舞,甚至青年社交舞、土風圓舞等運動。在左翼文化圈,在左翼工會、學校,甚至有過一陣「秧歌舞」熱,彷彿「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火紅的聲音,太強烈了,於是香港政府驅逐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原歌舞團」。他們轉輾到東南亞活動。

所以,香港舞蹈的起動,是與社群從屬有直接關係的。這份社群從屬,一直在這城市的不同角落滋長。在七十年代中香港本土文化意識崛起後,出現了以藝術探索為主要方向的香港舞蹈,並在小眾有心人推動,以及政府文化政策突破之下,香港舞蹈發展出現了一個劃時代的標記 - 專業化


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拾舞話》時間框架一端是中國政治巨變之後,另一端則是香港舞蹈藝術躍進之前。兩位研究員李海燕、林喜兒,在歷時近兩年的訪談與整理過程,各有所得,寫了很用心的文章。李海燕文化研究角度去理解這次「口述歷史」,拈出「舞蹈發生的場所」、「社會背景身分建立」、「身體的器物觀」等探討方面,並肯定那一代從業員「使未至地利蹈向群眾作意識形態展示,也會因在民的視之內而負有使命感,了他如何思舞蹈本質和展。」林喜兒則關注「在五六十年代的政治漩渦中走過來的舞蹈」,她從香港文學關於「南來文人」與「美元文化」的一些論述中,折射地看到了香港舞蹈文化中政治的蠢動與潛流。

「口述歷史」並非單單是史料搜集的途徑,它是動態的,更大的價值在生命與文化的互動。一方面,它記述了過來人親述人生經歷、回顧行實,帶感悟詠嘆,甚至檢討評析;另一方面,它推動着今天的採訪者與讀者對訪談者過去了解的同情,以及思考訪談題材在今天所可能衍生的意義。

十位資深前輩:吳世勳、吳景麗、郭世毅、梁潄華、梁慕嫻、楊偉舉、鄭偉容、劉兆銘、劉素琴、Joan Campbell在那時香港特定的文化氛圍,參與過舞蹈工作。讀着他們的口述歷史,可以了解那個時代一些事情,更重要的,是能體會到有血有肉的十份仍未散去的對香港、對舞蹈、對生命的熱情。

感性與理性融合,時空與時空互動。

我相信,通過融合與互動,能開始未來的路。

2019年1月15日 星期二

一生苦戀,散落紅塵

白樺離世了,一生苦戀,散落紅塵。僅以下面文字,充作急就之悼念。(摘自我的文章《新時期中國電影的悲劇覺醒》)
苦戀 ‧ 悲劇結
中國人完成生命的基礎在於外在客體對自身的返照,「士為知己者死」,而非像西方那樣從自身出發,那麼,本體的不安或許是導源自客體與主體關係的破壞,或者主體在客體處再沒有辦法感知到往昔的返照。這種不安感,傳統中國文化中是以「怨」表達的。老舍話劇《茶館》(1959)的核心,就是一個「怨」字。常四爺一句「我愛我們的國呀!可我們的國愛我嗎?」深沉痛絕地道出中國人的悲鬱。1979年,白樺在電影文學劇本《苦戀》亦有類似的對白。
這正正是麥思舍拿現象學哲學的悲劇論述。當較高價值的物事,無論是生命、計劃、慾望、物件、權力或者信念,如果被較低價值的實體強逼毀滅,悲劇就會產生。而在云云悲劇狀態中,當創價者、培育者、增值者恰恰就是毀滅者時,是最難堪的,這就是麥思舍拿「悲劇結」的處境。

  這種情況,我們中國人很熟悉。詩人屈原,懷愛國熱情而被迫流放,只能以《離騷》向蒼天怨訴。1980年,據白樺和彭寧創作的電影文學劇本《苦戀》拍成的電影《太陽和人》(彭寧導演)被禁演 (台灣導演王童據劇本在1982年拍了一個版本),後來解放軍系統更組織對劇本大規模批判。

《苦戀》劇本以畫家凌晨光在文革後期逃亡開始,倒敘從三十年代到文革結束前一生的遭遇。不同時代,他苦苦依戀著國家,卻一次又一次受到打擊。白樺把艱苦的逃亡與人生歷程交雜,敘述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痛苦。逃亡是心路的象喻,他在蘆葦蕩過着野人一樣的生活,是嚴肅的提問:為甚麽在社會主義祖國還要逃亡?確實,貫串全片的戲劇行動就是:不情願的離去與苦苦的留下的矛盾。凌晨光少年時日本侵華被迫離開家園,青年時國民黨抓壯丁要逃亡,解放前在上海參加學生運動被追捕中槍受傷,不情願地離開祖國。到了美國,得到外國人賞識,義父又把他心愛的女人帶來了,但剛解放,他就急不及待要回新中國去。然而,他與同代善良知識分子一樣,都經歷新中國無限上綱的階級鬥爭和荒謬的政治邏輯。他反對他女兒跟愛人離開祖國,女兒問他:「您愛我們這個國家,苦苦地留戀這個國家…..可這個國家愛您嗎?」似乎在1976年初他開始想通了,在天安門廣場貼出了《屈原問天》的畫,屈原怒目而視,引起群眾圍觀。有便衣軍警擠來,他在人民的保護下不情願地逃走,但他還未醒,「生活在社會主義祖國,為甚麽要逃亡?」他不甘心。他離開了北京,最終凍死在荒原上。死前,他彷彿看見有人來,他第一次有恐懼的感覺。他不知道,中國已經改變了,來尋他的,是他的親人。最後,他用生命剩餘的力量在潔白的雪地上以身體爬出了一個大問號,他的軀體正正在問號的點上。

《苦戀》引來很大共鳴,卻受到官方組織大規模批判。指控它違反了鄧小平1979年提出要堅持的四項基本原則(1.社會主義道路;2.無產階級專政;3.共產黨領導;4.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所以《苦戀》的被批判,恰恰確證了它所要表達的內容。
「我愛祖國,但祖國愛我嗎?」文革後許多人都有這樣的「苦戀」感。白樺的人生,也體會過上面提到的悲劇結。1958年初,他被宣判為資產階級右派分子,他在〈混合著痛楚的愉悅〉一文追記,離開北京前夕,「哭泣著走上積雪的長安街,我真正意識到我是一個被我緊緊擁抱著的人世拋棄了的孤兒,但我朦朧間覺得還有另一個永不捨棄我的境界。」

2018年7月2日 星期一

論述香港文化的必要

今天是2018年7月2日。近日,出現了一些針對香港文化藝術的論述,試圖用簡單化的意識型態觀點,淡化、甚至否定香港文藝工作者的成績;又或者,以貌似大文化區間的框架工程,消融香港。


為什麼「香港」竟然成為問題?


香港文化藝術的歷史,在過去百多年,通過些甚麼人的創作,怎樣的受眾,如何在時代風雨中,漸漸有了這方水土民情?又如何在激盪的現代國際政治環境,在不同價值觀論爭、不同利益團體角力,確立香港身分?


香港身分的真實存在,以不同方式好好敘述它,論述它的內涵,以及可能的想像,或許不單對香港這地方、香港人、香港文化發展有好處;它本身是一種價值,是現代文明所塑造的。香港身分必然在世界文化、中國文化的發展上有所增益。世界各地弱小族群的生存,與香港人有尊嚴地生活,也是息息相關的。正因如是香港藝術工作者除了關注現實、關注人生,要有世界視野,要有民族視野,也要有人文關懷。

香港文化的未來發展,由誰去決定、推動?這是很迫切的問題。論述是一大場域。有很多位置上的人,或因明哲保身,更多是說不出來的對威權的恐懼,給自己設限,也給人設限。對於文化藝術工作者,生存空間、言論空間的保育是重要的;未來的創作與評論,考驗智、仁、勇,同時要在深層意識做功夫。
可以預期陸續會有許多形形式式的歪論出現,目的是消融香港文化的生命力,我們要按照自己的專業,好好思考,並有理有據地主動論述「香港」。

2018年6月13日 星期三

超越時代的白光-《一代妖姬》

 
香港電影資料館「李萍倩回顧展」,請來劉嶔客席策劃,
由七月十四日至九月三十日,放十八套電影。

有三場講座:

一‧ 14/7 (六) 4:30pm
       拈花微笑觀世情 - 巨匠的香港歷程
       講者:羅卡、劉嶔

二. 18/8 (六) 4:30pm
       說謊男女 - 李萍倩電影中的性/別 
      講者:游靜

三. 22/9 (六) 4:30pm
      在紅與灰之間 - 李萍倩電影中的個人與社會
      講者:盧偉力、劉嶔

很多影片都值得看,開幕電影《一代妖姬》不容錯過。

今天看白光,是不一樣的白光,她演繹一位受軍閥追捧的京劇紅伶,掩護革命者,同時又痴痴愛上革命者,混融靈與肉、情與義,真心於角,真覺於藝,透明了她妖姬外衣,穿越時代。比起明星光華、俗世眼光,白光的光,是表演藝術的光,是長久的光。
 
 

2018年3月17日 星期六

《我對青春無悔》精彩的主題對白

最近上課,把黑澤明導演的、《我對青春無悔》(1946)場面貫串及對白作仔細的分析。


 《我對青春無悔》以日本軍國主義三十年代壓制大學言論、思想與學術自由,青年大學生抗爭失敗、教授被辭退開始,寫三位青年人往後十年的人生道路。原節子(1920 - 2015)在《我對青舂無悔》演法律教授女兒⋯⋯幸枝,她聰明、美麗,但對政治不感興趣,卻偏偏喜歡激進的學生運動領䄂野毛 (藤田進,1912 - 1990)。一直在他們當中亦喜歡幸枝的,是後來加入政府的絲川(河野秋武,1911 - 1978)。


有兩段主題對白很值得在這裏記一記。

第一段
        野毛參加學生運動被捕坐監,幸枝一直悶悶不樂。四年後出來了,但又說要去中國戰場,幸枝聽到消息,決定離家,到東京獨立生活,教授父親到她房中找她。

父親:你要離開這個家?
幸枝:是。
父親:你現在徘徊不定像個無主弧魂。
幸枝:(哭)
父親:(輕拍她)坐下來。(二人坐下)有信心自己生活嗎?
幸枝:我學習過外語和打字。大概可以在商行找個職位,應該不成問題。
父親:那麼在京都也一樣可以這樣做。你要替媽媽着想。
幸枝:(走到窗前,背過父,一會,轉身)我討厭現在的一切!我要放下一切 重新找出自己生存的路向。
父親:這世界並非如你想像中般容易生存。
幸枝:我知道。只是我現在感覺生存沒意義。至少我希望知道生存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回事,我要親自去證實一下。
父親:既然這樣我也無話可說,親自拓展和發掘自己人生路向,的確是件崇高的事情。但是幸枝,自己必須要對自己的抉擇負責,自由是要經過戰鬥才能獲得的,並要承擔背後的犧牲和責任。這點絕對不可忘記。
(房外傳來母親的哭聲。)
 

第二段
        幸枝到東京生活,三年後遇到絲川,從他口中知道野毛的工作地點。一番忐忑後,幸枝終於與野毛直面他們的關係。共同生活後,野毛繼續做他的秘密工作,幸枝長久生活在不安之中,情緒很不稳定。
 
(某一天。野毛回家。)
野毛:總算完成了一件重要工作。我真的很高興,我們好好慶祝一下。
幸枝:那很好。雖然我不知道是甚麼事情,但也很高興。
野毛:你這麼說那真是太好了。
(幸枝突然沉下來。)
野毛:你不必知道甚麼,只需要默默在旁支持我。謝謝。
(幸枝抬頭凝視野毛。)
野毛:我們現在所做的事,要在十年後才會獲得日本國民的道謝。你明白嗎?
(幸枝含淚笑了一下。)
(然後野毛向幸枝談起他的父母,給幸枝看他們的照片,談兒時的往事。)
野毛:......跟他們已經沒見面十年了,應該說是不能見面。跟父母的相處給我現在的工作帶來不少啟示。說到底,我最希望得到的,是將來回顧也無悔的生活。
 



2018年2月27日 星期二

《香港粵語片藝術論集》目錄


2018年第一件寫作的大事,是完成了《香港粵語片藝術論集》的書稿。這本書有十四萬字,收錄我九十年代末以來十多篇文字,大部份是論文,亦有筆記、影片賞析,直接關於五、六十年代香港粵語電影,談的都是藝術方面的問題,包括電影人李鐵、盧敦、任劍輝、紅線女、關德興、新馬師曾、鄧寄塵、曹達華、龍剛,電影公司「新聯」、「中聯」,涉及社會寫實電影、文藝片、喜劇、戲曲、功夫片、武俠片等類型。


目錄
               踏着前人足印走進粵語片的世界
第一章           在香港和中國之間 - 香港粵語電影文化史上的幾個現象
  第二章            時代的氣韻:說「中聯」的藝術構成
第三章            從盧敦的藝術實踐看香港左派電影
第四章            從李鐵幾套代表作看五十年代粵語社會寫實電影的社群空間
第五章            民風與世俗 - 五、六十年代黃飛鴻系列粵語功夫片的文化想像
第六章            香港五、六十年代粵語文藝片對曹禺早期劇作的改編與演繹
第七章            童真傻趣到人性嘲諷 - 粵語片喜劇三題
粵語喜劇片的誕生與發展概述             
《難兄難弟》與「兩傻」:香港生活喜劇兩個方向
                三對社會變遷的喜劇回應談《豪門夜宴》的題旨
第八章            香港粵劇電影美學向度初探──論李鐵戲曲電影的情韻
第九章            真摯自然,以形寫神說任劍輝表演藝術
第十章            風流才子與憨直少年:任劍輝的兩張臉
第十一章    紅線女的電影表演藝術與銀幕形象
第十二章    《如來神掌》藝術筆記
附錄
       一《如來神掌》資料
       二永遠的少年大俠:懷念香港電影演員曹達華
       三龍剛超前的「英雄本色」


2018年1月17日 星期三

《自慟》、《請》 - 徐訏詩抄

前幾天陳慶恩作曲、意珩編劇,把徐訏(1908 - 1980)的中篇小說《鬼戀》改編為室內歌劇,是很用心力之作。

《鬼戀》寫於1937年,徐訏還不到三十歲,今天看,是年輕作家,不過民國初年那代人比較早熟,時代又多潮湧,人生體驗或許很早就很複雜。

徐訏1927年進北京大學哲學系,受過馬克思主義影響,當年國民黨、共產黨分裂,大量共產黨人被收監,甚至處死。《鬼戀》中的棲艷女子,自稱為鬼,其實是一位有過去的女子,參與過秘密的革命行動,又見過背叛與死亡。

偶然間讀到徐訏下面兩首詩,第一首《自慟》寫於1935年,與《鬼戀》某些情味可以比照;第二首《請》,寫於1953年,徐訏已經移居到香港,把他追求思想自由的心平白地寫下來,甚有意思,曾經在去年貼過,再䪙錄於這裏。

我不知道徐訏跟共產黨領袖、作家瞿秋白(1899 - 1935)有沒有密切關係,不過徐訏的大兒子叫徐尹秋,小女兒叫徐尹白。

似乎,在三十年代中,徐訏也曾接觸過一些從事秘密工作的人,同情他們的處境。他也許亦認識一些在監獄的政治犯,或因為自己政治理想而犠牲生命的人,所以在《自慟》中有「像見似乎熟識的靈魂在暗中摸索」的形容。這首詩寫於1935年6月1日,6月18日瞿秋白被處決了。


《自慟》  徐訏

誰在那鬆頂上抖索?  

把初春弄得晚秋般蕭索!
三更裡宇宙已是夠寥落,
這一來,一絲星光就是一分落寞。
在這荒野中有多少
曾吻過我們的骷髏,
可有多少擁抱過我們的骨骼,
可是他們的墳堆已與地面平,
只有那溪水年年總是綠。
我心靈頓有一種難言的恐怖,
像見似乎熟識的靈魂在暗中摸索,
他哼著多年前別人
吊他的送葬爛調,
遙拍他自己久已遺棄的軀殼。
這樣我已沒有半點怕,半點寒悚,
我只想舍棄我累贅的衣服,
憑靠著一個陌生的棺廓,
撫我自己的肉體閉著眼來哭。
一九三五,六,一。上海

至於
《請》,寫於冷戰時代的香港,徐訏述說的對象「你」究竟是誰?很值得玩味。
《請》        徐訏

讓我請你尊敬每一個人的意見,
也請你尊敬每個詩人的想像,
還請你尊敬孩子對你的批評,
讓每個人有權發表自己的思想。

請你也尊敬鄰居的自由,
讓他說對什麼都沒有主張,
友誼不要侵犯人家的頭腦,
愛情也不要強改人家的信仰。

因此我不願你拉我跟你跑,
叫我跟著你話短說長,
叫我在報上寫同樣文章,
會場發表相仿的演講。

你說這是一個尖銳的時代,
一個家庭裏思想不該兩樣,
我說民主所以比獨裁偉大,
就因相愛的夫妻有不同的思想。

一九五三。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