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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0月11日 星期二

舞蹈與身體

今天寫一篇關於舞蹈中的性別與身體的文章,給本星期五《信報》,找來一些舊文看,以下文章於《信報》7月24日發表:



身體的獨舞
       –《亞洲當代舞林匯演之AM篇2》随想                      

前言
那天看「東邊舞蹈團」主辦的《亞洲當代舞林匯演之AM篇2》,六位遠東男編舞家,六段舞,各美其美,都使我凝神觀照,一時間,牛池灣文娛中心充滿我的浮想。

身體的呼喚
舞蹈是動態的造型藝術,舞者的身體是造型的工具,不過,這工具卻又並非用之則取,取之能用,用之能功的,相反,身體與舞者共存,日常生活如是,舞台上亦如是,你需要時你不要時,你喜愛時你懨憎時,身體都是客觀存在。在並非以敘述劇情為主的舞蹈演出中,身體本身,有時就是舞者探索的內容,起舞弄清影,因為身體有呼喚。
這次幾段獨舞所呈現的,就是舞者對身體的思考與探索。
來自中國大陸的獨立舞者劉斌的《制造者》,把自己真實的夢境段落演繹出來。起舞時,他赤裸上身背向觀眾,雙手左右交叠,搭在肩上,背肌由凝定到微微瞬動,而漸漸生出一種韻律來。然後,他轉過身,雙手彷彿不由自主地往胸膛上拍打、拭擦,抹出身上一處處帶指痕的白色。如果不是他臉上神情凝重,這意象是可以很色情的。
劉斌認為在「夢境裏出現的場景必然有它存在的理由和價值」,他在全段舞中,多立於那幅白色大地上的某一近角處,地整齊鋪滿許多微微浮凸的白色小布巾 (也許是另外一些物料,但其貭輕可飄),位移少、彈跳少、踏步少,只有轉身、拍打、拭擦,而當他伸展四肢時,又彷彿沒有關節。
健美的身體在無意志支配受限地律動,這是一種存在的落差,夢裏不知身飛絮,或許是我們清醒自覺時的啟示。於劉斌,獨舞是生命的追索,忠於身體,成就身體。

身體的虛像與實體
第二段舞是楊春江九月演出作品《灵灵性性天體樂園2011》的 work in progress (作者按:楊春江告訴我,題目中用靈字的簡寫「灵」是有意思的)。看畢整次匯演,就明白其別有意味。因為其餘幾位舞者,基本上都是直接地處理身體,讓身體舞動,但他卻銳意把自己跟自己的身體投影作光學對位。
哲學有陰有陽,塵世有黑有白,身體有靈有性,在虛虛實實之間,楊春江出出入入於天幕中,做成很多張力,這是同一個身體不同相位和不同部份交叠並置的張力,舞者的虛像在凝視自身的實體 (無論有否態度、權力關係),舞者身體的主體在何?抑或是虛像實體互為主體,共享時空?
楊春江的身體相位探索,隱隱透文化潛訊息。
如果我們還記得我們曾經許過的諾言,今天走在人生道路上,或許有不同的心情;如果我們成長裏有預先錄製的意識型態,在生活舞台上,如何確立自由的靈性?
當一位舞者奔走於台前幕後,為的是尋根究底,而在這奔跑過程,觀眾會看到一種體積蒙太奇,當他自身的實體在舞台上,天幕上他的投影,有時全身有時局部,都遠比他的實體大;而當他向觀眾走來,配以低位置射燈,他的另一個身影會投到天幕上,愈近前台身影愈大,此消彼長,身後虛像於是收縮,收縮,直到世界有另一番光景。

獨舞中的身體
我想余仁華在策劃這次匯演時,多多少少有一份探索身體,釋放生命的指向,所以幾位來自韓國和日本的舞者金炯男、金成用、江上悠、原田 (Minoru Harata)的幾段舞,都各自有所要呈現的訊息,而並非著眼於技巧的展示。
        為甚麽獨舞?這是這次匯演要問的基本問題。
        情動於中,不能自己,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但對於從事專業舞蹈多年的創作舞者/編舞人,獨舞似乎並非單單為了抒發情感,而是有更深層的意味。
        金炯男的《人的履歴》要探討人在追逐不同位置時的疲於奔命,地上四個先後出現的白色光圈,由後台到台前,最後同時出現,竟成為一種走不出去的牢制似的框框,最後他往上張望,意味深長;金成用則在凝定的身體狀態中,沉澱出一種對存在的反省,地上打上一紅一綠兩個交叠的圓光區,他在那亦紅亦綠的部份中體會時間的究竟。
        當然,我們獨舞 (於不同舞台上)有時是因為沒有了舞伴,原田的《你有看過下雨嗎?》,呈現的就是塵世中普遍的處境:與戀人分手了一些日子,開始思念了,因為彼此傷害時外面總是下著雨,現在剛好又下雨,於是獨自在房間中聆聽雨聲,舞蹈中有很多日常生活的動作。這個舞,舞出孤獨的追悔,舞的是感覺,身體是無奈的存在。

存在的意義來自身體的舞動
這次匯演,以反思狀態 (reflective mode)呈現的佔多數,調子也較低沉,惟獨是江上悠的《創作人形》採取展示方式 (presentational mode),他也特意以形上舞蹈表演(meta-dance performance),帶出一種幽默。
在一段短示範之後,江上悠與觀眾互動,把預先安排的一位擬觀众 (其實是來自日本的專業舞者 Shumpei Nemoto)上台接受他的即興訓練 - 每次分解身體一部份做動作 – 然後表演。於是,一個人的身體即興動作,頭、手、額、腳、眼、身……即使胡亂貫串,不必帶特定意思,活動下來,自有幽默的身體節奏。這方法,無論有否受過舞蹈訓練都可以試,無論有沒舞伴都可以享受舞。
        小時唱遊,head and shoulder, knee and toe,「頭肩膝頭腳趾公」是以手指指點身體各部份,江上悠的身體即興是身體各部份輪流表述,但都有一共同指向 –認識身體、體會身體。
        任何演出,當表演者身心合一,自然會有一股氣韻,周流虛空,而觀者默默感悟,彷彿情感世界中起伏有致,衍生律動,這是很美麗的審美境界。   
獨舞中的身體,或許曾經孤獨,但只要身體起舞,決不肯孤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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