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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9月26日 星期一

當舞者編舞時

今天本網誌剛超過1000次瀏覽,是一個階段,會繼續踏實地做評論工作。

星期六晚到文化中心劇場看「城市當代舞蹈團」的「舞人習作」系列《男語》,看到羅凡、陳宜金、林波、楊浩四位男舞者的作品,很值得一談,但昨天有家事要辦,也許今天晚上抽一些時間寫吧。以下是《信報》4月29日談 CCDC 另一位舞者龐智筠舞作的文章:

輕撫人世零餘的心
          —析龐智筠《全院滿座》                             盧偉力
           
            《全院滿座》(Off Screen)是龐智筠第一次全長度編舞作品,可以看到她一如既往的對孤單生命的同理心 (empathy),亦可以看得到她創作愈來愈有信心,並且愈來愈明白自己的藝術取向。這是近幾年她幾個中型作品《星期一(雨)》(2006)、《最佳男女主角》(2007)、《案發現場》(2009)、《童話故事未團圓結局》(2010) 積累的成果。

或許在創作前期,龐智筠是以老式電影院作為場所設定,而以大銀幕下觀眾的各種形相為動作想像,因而舞段名稱有「即日公映」、「銀幕」、「爆谷」、「堂座?樓座?」、「正場」、「戲票」等,但隨著一段一段舞展開之後,我們彷彿並不是在經驗電影院的空間,亦非經驗銀幕上的影片 (儘管有些舞段有意識地誘發我們對類型電影的想像),而是在看不同段落中的動作;亦並非在看舞蹈動作,而是在看人生的情動。看著看著,會發現龐智筠的用心處往往在邊緣,在節奏變異處,在幽默逆轉時,在舞者群遺下來的零餘者……

零餘者的輕嘆
穿淡藍色連身裙的青年女子 (楊怡孜)是《全院滿座》中貫串的形象,她是芸芸衆生中的又一個零餘者吧。開場時,她一個人坐到老電影院中的木排椅上,全神貫注凝視前方,差利‧卓別靈 (Charlie Chaplin,1889 – 1977)那著名的輕撫人生悲歡的音樂 Smile (1936)的旋律,呼喚你,然後憂憂地滲出,與女子淡淡的懷想優美地配合著,於是,她的輕嘆,乘著樂句,飄然而起,可以瓣落到劇場每一個角落。

我想這意象應該是龐智筠這次創作的能量中心、潛在想像力,滿園落花,開落有時,《全院滿座》所指向的,是感念的滿座。於是在不同舞段,我們都看到「零餘」的形象母題 (image motif)。例如在「杜比新歷聲」中,看悲情戲看得太投入了,白色紙巾彷彿天鵝的翅膀,容讓我們共同滑過傷感的空間,於是族群意識彌漫著,自我意識裏有古典芭蕾的貴氣。不過,總會有一隻害怕被大伙遺下,失魂地要與其他人看齊。龐智筠就在這裏切入她的幽默逆轉,特意在最後來一記刺耳尖音,更使其長響,結果所有自恃可以抵受的人,都一一離去了,只留下後排台右兩位已熟睡的男子。

當零餘遇上零餘
這舞段的序列結構,可以說是「以零餘接零餘的零餘」:在觀眾中餘下最堅定的幾位,抵受噪音,最後只剩下中間那男子,他走後,零餘的是睡去了的人。

又再如「爆谷」,在嬉玩爆谷的男女擾攘後,龐智筠讓我們留心那穿淡藍色裙女子的想望:她似乎正感受著想像中會有一個人走近她,與她共享爆谷。她滿懷希望,而出來的卻是男清潔工,到女子走後,男清潔工卻自得其樂地掃地,別人所遺下的歡樂--鋪滿地上的爆谷,竟成為他排遣零餘的情趣。

重情韻多於空間
從這角度看,龐智筠的興趣是在於人的情韻多於空間,她沒有要舞者遊走於戲院每一個角落,或以現場設施入舞。《全院滿座》的感念主題並不在狂想、奇想、幻想,而在現實:孤單生命需要虛構世界。這方面,龐智筠在《案發現場》(2009)與《童話故事未團圓結局》(2010)已顯過身手,這次可以說是駕輕就熟了。

編創的幾段群舞,我很喜歡類懸疑片那一段,藍天幕,強側光,聚光呈現幾張女子慘白的臉,被幾個男子的臂彎緊箍著,彷彿懸浮的頭顱。那男舞者跨椅而來的動態意象,使我想起經典法國懸疑片《浴室情殺案》( Les Diaboliques ,1955)。不過,有些段落由於要滿足先前的空間設定,安排於台前售票窗,反而顯得尷尬。

感念漣漪後的還原
孤單生命需要虛構世界,然而,在虛構世界中,她亦是零餘者。當一眾男女在歡樂地起舞,穿藍裙的女子,身在人群中,卻自己顧盼,她臉上沒有歡笑也沒有悲哀,而是一抹一抹木然,呆望前方,但卻望不遠。零餘者是沒有自信的人,眼神軟而乏力,與不同舞段中的自我感覺良好的女性很是不同。她的空虛難以排解,地上的同心圓,是感念的漣漪,於是有錄像片段:零餘者真的化身成為女主角,穿上紅裙,走在自設的世界中。

最後一段「不日公映」,按一般進電影院看戲過程,名字本來應放在前面,現在卻放在結尾,結合舞段內容,可以感悟到龐智筠的寄托:茫茫人海中,總有一個人生活的她與他,需要在暗黑的電影院中,經驗光影裏的激情與華麗;現實中,那青年女子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戲院前排一角,凝望前方,遠處對角,一位青年男子坐在後排,也在看著前方,或許,兩個孤獨生命的距離就是這樣,於是不知不覺中,周遭的墙傾側了,這是地老天荒的暗示,抑或是對忠於自己生命感覺的她與他的默默支持?或許他們的故事不日公映。

餘話
第一次看龐智筠的編舞作品是《星期一(雨)》,那是二零零六年「香港舞蹈節」香港三大舞團揭幕演出《輪舞曲》中的一個項目。她代表「城市當代舞蹈團」,把寫字樓男男女女的想望,化為舞蹈動作,一起動就有不凡的氣度,使我為香港舞蹈高興,亦佩服曹城淵對新人的支持與肯定。這份心,是下一波香港編舞人所需要的。

看過龐智筠幾個作品,覺得她舞蹈動作的把握已很自如,感念也靈動,她的性別意識,反映在雙人舞的配搭上,是現代舞很值得討論的課題。而對現代舞美學的探索,她似乎可以做更多嘗試,不過,就套路來看,她是近現代主義,而遠後現代主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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