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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9月26日 星期一

香港舞蹈能量

以下文章於《信報》5月27日發表:

從香港舞蹈的創造能量到《踢躂飊城》                  盧偉力

香港舞蹈正在積聚巨大的創造能量,見諸編舞人,亦見諸作品。

一方面,長期從事創作的藝術家,例如黎海寧、梅卓燕、伍宇烈等,都不斷進行新的探索,在舞蹈語言、舞蹈美學,以及舞蹈的文化表述、生命感覺表達上,持續有突破,《雙城記 – 香港‧上海‧張愛玲》、《日記VI‧謝幕……》、《胡塗爆竹賀新年》等作品所呈現的除了是人生與藝術的成熟、自若、坦誠之外,更是創作方式和表達方式的一份敢於嘗試的心。(敢於嘗試,所以永遠年青,美學上不需要以華麗為終極,反而在噪音、在廢紙、在並不年青的身體上,生出至美,以及至善。)

另一方面,自九十年代中冒起的小型專業舞團,在有限資源下執著地運作,教學與創作與生存,三弦琴的旋律,在城市許多角落,起伏如浪。也許馬才和、嚴明然Y Space」的 Y,也暗喻這份意味吧。他們這一脫,還有余仁華、黃廷琳、梁家權、王榮祿等等,在許多年前已默默在香港不同社區耕耘,近年在藝術發展局的資助、康文署的「場地伙伴」、「駐場藝團」計劃下,建構更廣闊的社會藝術空間上,普及而提高,很值得留意。

青春的能量
順著這一文化動力的勢能,我們就能明白一些近日湧現的舞蹈能量,以及其生命載體的種種行為表現。

四月底獲得「香港舞蹈年獎」頒發2011年最值得表揚環境舞蹈獎的《六翻自己》,說自己「遊藝於生活,由不定型的個體組成,努力模糊幕前幕後的角色定型」,他們的創作共同體核心成員有:布魯圖、張學良、何德貞、許俊傑、郭曉靈、劉天明、李智偉、梁芷茵、羅創業、黃靜婷、王丹琦,由2009年到2010年,分別在公共屋邨、天橋底、中環碼頭、廟街街頭等空間,編演環境舞,途人可以是觀衆,也可以對他們評頭品足,可視他們是藝術工作者,亦可視他們為穿上戲服,呈現非日常動律的異相異象者。他們的舞蹈行為,是對香港城市的藝術提醒,是為本土生命感覺著色。

在同一天的頒獎禮上,年青舞人王丹琦與李思颺憑 Galatea and Pygmalion2011年舞蹈作品獎,王丹琦在台上的一翻話很感性,似乎,更新一脫的舞蹈文化人,已經形成陣線,並「死士式」地向世界、向自己、向父母、向身邊人宣告,他們選擇走一條對青春無悔的舞蹈之路,用身體的傷患與生命的自尊共舞,舞出了自在的生活方式,舞出了一份沒法量化的文化自覺。

那天頒獎晚會由王榮祿擔任藝術總監,節目安排,照顧周全之餘,突顯了一份對青春舞者的肯定,因而大會兩個壓軸現場表演,安排了踢韃舞 Tea for Two,以及「聲音踢韃」,把全場的掌聲,與台上的汗水、熱血,融合在對香港舞蹈的憧憬之中。

踢韃可以是一種態度
從前看踢韃舞,是在荷里活老電影中,Fred Astaire、Ginger Rogers、Gene Kelly、Eleanor Powell等銀幕上的輕盈、活潑、幽默,是生命力,但總帶有娛樂觀眾意識,後來看 White Nights (1985)找來美國踢韃舞者 Gregory Hines 與前蘇聯芭蕾舞家 Mikhail Baryshnikov合演,二人通過舞蹈,不單互相增進了解,更使習芭蕾舞在形式上有所吸收,美學上更開放。他們二人合跳的那一場舞,可以說是宣言:舞蹈是生命感覺的表達,更是人與人之間生命共振的手段。

這份生命共振感與族群文化結合,氣勢可以很磅磗。

近日在香港演藝學院公演的 Riverdance,以愛爾蘭傳統舞為基礎,挺身直腰垂手迅速踏腳踢腿,無論力量、精神,都剛健、銳利。尤其是當舞者一字排開,邊踏舞邊推進,忽然齊整地內拐踢腿,又或者自地面往頭頂伸腳,出奇不意,又凝神如斯,似匕首內割,又似長矛突刺,使人心頭為之一震。

據說 Riverdance 是在九十年代中由一個七分鐘的間場短表演發展出來的,結果演變為一個巡迴世界公演的大型舞蹈節目。究其因,除了是作品本身的力量之外,也許跟九十年代愛爾蘭的政治狀況有關。當一方水土,因緣際會,成為世界焦點,一種巨大的文化能量就會釋放。

《踢躂飊城》
梁美嘉、郭偉傑、張熙傑等年前創立 R & T (Rhythm & Tempo),銳意把踢韃舞提昇為一種表達手段,幾個作品下來,漸見水土之外,亦能聚人,近日重演《踢躂飊城》,現場氣氛很强,可以預見,主辦人的心力,已有回應。

在宣傳材料上,《踢躂飊城》反映了一份與人溝通的想望:「就算看似荒誕無稽,怎樣也要走下去,世界會為您證明。一個破陋的旅館,客人來自四方八面,帶來不同的歷驗和背景,看似陌生的過客,卻相同地憧憬可以生根的『家』。雖然言語不通,但人的本能,使他們創作出交心的聲音。一切就像回到過去,彼此對望似曾相識的傷悲,重新解構自己的人生,徒步走進破陋的門窗。醒悟雙手創造的光輝。這裡已不再是破陋的旅館……」

演出基本是段落式結構,有現場敲擊,亦有晚會感,九位舞者,扮演不同身份的人,編舞者找出其節奏因素,發展出多種聽覺的與視覺的變奏,可以說是絞盡腦汁的。自舞會歸來的、打小人的、打籃球的青年、愛美的內衣美女、厨房男工、等愛的,與愛人共處的,以及或許是中國大陸同胞的,一當進入這空間,就能釋放生命裏的節奏,可以說《踢躂飊城》是一次謳歌生命力的演出,而全體演出者都很 playful,喜躍於腿,也形於色。

演出有不少妙筆,當三厨房男 (調侃三佯內衣美女)以厨具舞動完,轉身步去,聲音漸弱也漸密,最後竟似喃嚤,觀眾馬上有反應,說明了觀眾已進入了他們以聲音塑造的節奏化符號世界,從以體會到這轉喻過程的幽默。

他們是齊心、有能力的一群,要寫的還可以有一些,但礙於篇幅,這裏只寫下我對他們的期待:由動作節奏,提昇至情感節奏、生命節奏,再探討社會的、文化的動律,而對時代有踢躂舞的演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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