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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月14日 星期一

任劍輝:身‧相

近年來,愈來愈多人討論任劍輝的表演,戲迷們不管藝術不藝術,總之覺得她好看,有一種魔力,使人著迷,幾十年後,仍營繞腦海[1];文化研究學者則視其為「易服文化」(cross dressing)、「雌雄同體」(androgyny)、「酷兒理論」(queer theory)的例子[2]

粵劇文化研究者林萬儀認為女文武生是一種特殊審美,「在接近一個世紀以來,女文武生逐漸在粵劇王國裏建立起一個粵劇女兒國。在這個國度裏,有一代又一代的女文武生,有她們的女觀眾,還有戲中的女性化男性人物」[3]。女文武生能呈現一份帶柔性的陽剛,亦雌亦雄,能創造男演員無法做到的俊俏。

這份秀美,見諸任劍輝與白雪仙的合作,似乎很中,亦是許多戲迷所認定的任劍輝形象創造的正格。所以,在「香港文化中心」的《梨園生輝》展覧中,有互動遊戲給參觀者投票選最喜愛之任劍輝的形象,包括:
1.      趙汝州 《蝶影紅梨記》
2.      周世顯《帝女花》
3.      裴禹《再世紅梅記》
4.      柳夢梅《牡丹亭》
5.      于叔夜《西樓錯夢》

這五個角色,基本上是青年男子,文質彬彬,[4]能給女性觀眾浪漫的想象,是美好的情欲投射對象,帶來廣義的性欲望滿足。
  
不過,從全局來看任劍輝,則發覺作為一位戲曲表演者,她有一條頗明確的發展軌跡,並不限於風流才子。

香港文化工作者羅卡曾經概括任劍輝的電影參與,把它分為三個階段:

一、19511955年是嘗試期;以時裝片、喜劇片為主,多線發展,以多樣不同的面貌出現。二、19561960年是成形期;以古裝歌唱片 / 戲曲片為主,她的「戲寶」多在這期間拍製出來,她最為人樂道的儒雅文士、落難書生、風流多情的才子形象亦於此期間成形並鞏固下來。三、19611964年是延續期;仍以古裝歌唱片 / 戲曲片為主,夾雜一些神怪武俠片。此期的特色是拍出大量武戲,展現她的小武詣藝,和剛毅威武、正義凛然的另一面。[5]

羅卡這個概括基本上是乎合實情的,任劍輝習藝的出身是小武,而其行當是文武生,女兒身而當文武生,與一眾男性演員較量於粵劇藝壇,本身就是一個值得謳歌的故事,而其能自證唱唸造打功夫,在三、四十年代舞臺上放光采,則是佳話了。所以當五十年代初她參與電影,製片人都強調她本為女兒身,卻能作男兒相,並在「身」、「相」之互換中,推進劇情,《新梁山伯與祝英台》(1951)、《為情顛倒》(1952)、《我為情》(1953)等都是這樣

就「身」、「相」來看任劍輝三個階段,大概如下:第一階段人物有女兒身有男兒身,女兒身者時而扮男兒,有時裝有古裝;第二、第三階段人物基本是男兒身,而第三階段會有武相,並有角色扮演。

任劍輝的電影形象,由強調雌雄同體,調弄雌雄轉化開始,這是以其女子真身而能有男子形相的社會趣味,並以這社會趣味作為市場設想。後來,從五十年代中開始,過渡到作為女文武生的藝術創造,主要演繹才子、儒生,到六十年代,更披上武裝,演將軍、元帥、王公,這些形象,是藝術追求的產物。
任劍輝作過很有意味的嘗試,袍甲戲中,她在行當中呈現不同性格,最突出的例子是《龍虎恩仇龍鳳配》(珠璣導,1962)中,一人分飾樣貌相同而性格有別的兩兄弟狄龍、狄虎。此外,她還創造了好些憨直少年的形象,既鮮明又可愛,例如《非夢奇緣》(1960)中失憶的富賈「無號數」。

這兩種形象,都與第二階段的儒士才子相反,而其本身亦相反,所以任劍輝電影表演的第三階段,似乎並不是第二階段的延續,而是一種有意無意的藝術探索。如果說武戲是還小武本色的話,憨直少年形象的創造意味甚麽呢?(一)


[1] 見「隔代戲迷對任姐聲、色、藝的傾慕與懷念」、「長情任迷憶偶像丰采」,黃兆漢主編,《長天落彩霞任劍輝的劇藝世界》(下冊)(香港:三聯書店,2009)694 - 792
[2] 例如何思穎,「唔嫁……又嫁!」,邁克編,《任劍輝讀本》,頁20 – 35;邁克,「從祝英台到梁山伯」,同上,頁80 – 86
[3] 林萬儀,「豈只半邊天任劍輝與女文武生的發展」,邁克編,《任劍輝讀本》,頁46 – 59
[4] 在京劇或昆曲中,亦多由小生行當擔演。
[5] 羅卡,「任劍輝的劇影互動及其形象生成」,邁克編,《任劍輝讀本》(香港:香港電影資料館,2004),頁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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